我的《信報》文章(2018年12月8日A19頁頂) 足本
《新漢薩同盟圖奪歐盟領導權 法國外內交困》
英國《金融時報》11月23日報導,法國與荷蘭的財長會議不歡而散,事後法國財長在記者面前以斥罵的語氣,警告「新漢薩同盟」將削弱歐盟。
[Note 1]
「新漢薩同盟」(下稱「薩盟」)於2018年2月由八個北歐國家(丹麥、荷蘭、瑞典、芬蘭、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愛爾蘭)組成,初期着重歐元的發展及成員國的預算控制,近期逐漸介入外交政策,尤其是歐盟與中東及非洲的關係;荷蘭財長 Wopke Hoekstra 被外界視為薩盟的領導者、發言人。目前迫使歐盟領導層對意大利預算提案,採取強硬立場背後的主要力量便是薩盟(原版的「漢薩同盟」 Hanseatic League是1100s-1400s活躍於波羅的海及北海的城市商業行會組織) 。
[Note 2]
隨着默克爾淡出政治舞台,其繼任者尚未建立威望之際,歐盟內「德法軸心」的重擔,自然由法國(英國脫歐後,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唯一的歐盟成員)的馬克龍肩負。但他的歐洲大團結夢想,包括建立不受美國指揮的歐盟聯軍,極大機會化成泡影。原因之一是務實且強調成員國自主度的薩盟,對於一些缺乏財政紀律的南歐國家退出歐元區,並不介意,而這也是薩盟圖奪歐盟領導權的誘因之一。
本文探討何解一切按照民主理想及標準價值行事的法國領導者,在歐盟吃力不討好。歐盟出現南歐成員若即若離、中北歐成員貌合神離的狀況,當中一項理由,是民主已弱化為一個沒有解決問題能力的「數人頭」(head count) 遊戲。而要了解這一點,得先從掃墓談起。
香港孝子賢孫大多曾經看過類似「范門孟氏姜女夫人之墓」的墓碑。根據Lewis H. Morgan的劃時代Ancient Society 1877及其後的研究,人類始祖群居形式以母系社會開始。中國歷史傳說的「有巢氏」、「神農氏」,極可能就是較重要的母系氏族。經過了不知多少個千年,當氏族中一些壯男有足夠的信心自立門戶,便從母親求一個新的名號,「女生」為「姓」,姓黄姓炎姓姬姓姜…娶妻生子,成家立室,這是百姓之「家」的原型。
[Note 3]
彼家和此家之間的親聯關係,源自「母祖」(「女媧造人」的傳說);彼家和此家願意和平共處、合作抗敵,源自母系社會時代的萬千年經歷、傳統。母系社會就是「國」的雛型。用現代語言來說,種族的群居發展從來都是「先國後家」。家是用父系傳宗接代方式,通過部族之間文化(尤其是語言)共融,保育「民族情懷」,擴展、延續生育不息的母國。
因此,民族情懷把家天下(王朝)
推演成現代民族國家(nation-state),不僅是一種自然現象,其自身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内在化解分歧、凝聚意志,往外塑造國際關係。
歐盟成員國基於眾多的共同經濟利益而合作,乃明智之舉。但一旦發生危機,成員之間呈現利益衝突,用投票方法選擇解決方案,人口少的成員永遠敗陣。歷史中的印度、蘇丹成立初期,根據西方強國的安排,實行民主選舉投票。但聯邦內有大量不同語言、宗教的小部落群體,文化駢異的少數部族在數人頭時必然吃虧,支持的候選人往往落選。一些學者以為獲得多數支持的領導人具有所謂的「政治認受性」(political
legitimacy) ,忽略了其「多數人的暴政」(tyranny of the majority) 本質。少數部族被迫訴諸暴力,以保護本身的群體利益,最終導致巴基斯坦、南蘇丹脫離。簡言之,民族(存亡)利益永恆高於包括民主、自由在內的所有其他價值之上(可參考猶太人散居異地的求存歷史) 。
同一道理,部分北歐國家認為長貧難顧,面對人多勢眾的德法軸心運用民主投票機制施壓,損害本國的利益,不能長期容忍。硬幣的另一面而言,希臘、西班牙願意低聲下氣,是因為既然獲得援助,濟民族利益之急,只好暫且忍辱負重。薩盟聯手謀取歐盟決定權,減少對南歐國家的援助,確保本國的利益,正常不過。若然與德法軸心無法妥協,歐盟解體並不意外,因為無論怎樣投票,也永不能解決國與國之間的利益衝突。
要注意的重點至少有二。首先,歐盟的穩定性成疑,歐元的政治價值已大幅下降。2017年馬克龍以62%的民望就任總統,而他創立、領導的「共和前進!」黨,在577個議席的國會選舉中更獲得308的絕對大多數。根據西方民主標準,馬克龍具備的所謂政治認受性綽綽有餘。但他為了實現全國2040年(巴黎市2030年)以電動汽車代步的目標,貿然加徵含懲罰性質的燃油稅。須知道2011年人均碳排放量的數據顯示,法國人在全球排名第65位,遠低於美國(第12位) 、加拿大(14) 、荷蘭(28) 、德國(38) 、英國(43) 、意大利(52),卻竟然要受罰,民族自尊和情感都受到傷害,光火的群眾數十年來的積鬱(經濟增長似有若無、日常生活須政治正確)被點燃。否定燃油稅的權力意志,一下子便把馬克龍的所謂認受性粉碎。
[Note 4]
此役揭示馬克龍的政治才華遠不及默克爾,未來數年將難以取信於泛歐的領導者和民眾。歐盟的決策層缺乏一錘定音的重心人物,政策極可能搖擺不定,且南北不睦,歐元的前景不容樂觀,間接讓路予人民幣成為唯一可與美元競爭的貨幣。
第二,法國自1970年代輪流執政的政黨,無論偏左或偏右,差別不大,1949-2018的GDP年增長率平均僅0.78%,乏善足陳。馬克龍雖有強烈改革意願,唯支持率江河日下,最新的只有23%(梁振英在佔中時期2014年10月支持率也是23%)。餘下任期難有翻天覆地之舉,倘若右翼陣營出現一位辯才、思維,均較瑪麗娜·勒龐資優的領袖,在全球各地民族情緒漲潮的大趨勢中,極右從政者在法國執政並不教人意外。
[Note 5]
Reference
[Note 1]
FT, “France
warns Hanseatic alliance risks weakening Europe”, Nov 23, 2018.
[Note 2]
[Note 3]
孟女哭長城的故事
Wiki, “Matrilineality” 母系社會
[Note 4]
Wiki, 人均碳排放量
[Note 5]
Trading
Economics, “France 1949-2018的GDP年增長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