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報》文章(2019年8月6日A17頁頂) 足本
《仇警的賴得鐘 與 焚燒拾荒者紙皮的人》
在7月28日上環警民衝突中，有人焚燒一輛手推車上叠高約1.5米的紙皮，推向警方防線…這一把火，燒毀了一位無名拾荒者花了不知道多少辛勤汗水所積累的成果。
[Note 1]
同樣也是仇警的賴得鐘先生，跟那些因違例泊車而受罰的仇警司機有基本的差異。他是一位資深專業老師、香港通識教育教師聯會外務副主席、考評局通識教育科科目委員會主席。作為一位公共知識分子，說得上是體制的一員，但跟頗多批評政府、警隊的人一樣，他仍然發布仇恨信息:「黑警死全家」。
[Note 2]
示威者跟拾荒者、在場警員沒有私怨，賴得鐘跟警員家人、整個警隊也沒有私怨，為什麼他們為了仇警，要詛咒、傷害、銷毀第三方的利益?仇警的意識從哪裡來?
仇警在多國也有發生，甚至是常見的現象。在英美，它較多與種族問題有關，較著名的例是 2016年在倫敦
Tower Hamlets事件後的仇警、2014年的「Blue
Lives Matter」、1992年洛杉磯暴動(53人死亡，數千人受傷，約10億美元財產損失) 等等。
[Note 3]
類似香港目前情況的，是法國的「黃背心運動」(10/2018-3/2019)。抗議源於反對某項政策，但連場警民衝突導致12人死亡、500人重傷(包括20人失明、6人斷掌)、
八千人被捕(西方國家沒有讉責法國政府，但若然此地出現如斯景況，準會嚴懲香港) 。
[Note 4]
抗議者原意是針對總統馬克龍及其政府，並要求他下台。隨着多場埋身且血腥的警民衝突，抗議者從挑戰政府轉為譴責警察權力，並逐漸演變成仇警運動
(Tout… le monde… déteste la police!);特點之一是鼓動警員自盡，結果是在2019年上半年，40名法國警員真的自殺。
[Note 5]
須知道仇警這回事涉及道德問題與內疚感。
中國的傳統道德是區分好壞、善惡。當缺乏「好」的品質，先祖稱之為「壞」或「不好」，例如「壞習慣」、「立心不良」。但有一點萬般重要，乃是好與壞共存於道德現實中，當中以孔子的二分論「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里仁.16》
) 至為明顯。此外，即使小人的品德欠理想，君子沒有道德上的需要去消滅他們，相反是必要時，教導小人什麼是仁義。
要具體理解這一點並不困難。倘若時下喜歡懷舊的青年人，不是只簡單地觀賞老式物品、建築，還認真、深入了解香港的道德觀(輝煌成就的根基)，可以留意關德興的77部「黄飛鴻影片」。在故事中，黄師傅與經常由石堅飾演的反派人物，儘管由於種種原因敵對，但到最後會讓壞人改過自新，而「奸人堅」亦會低頭認錯，承諾痛改前非。
相反，這種道德在現代西方超級英雄電影中幾乎絕跡，故事中的超能力英雄，大多把邪惡的傢伙即時置之死地(完全毀滅)，它所傳授的是一種「正邪」不兩立、不共存的道德觀。
好壞及正邪這兩種道德觀有重要的差異。在「好壞觀」的影響下，好人會留下三分餘地給壞人。
「正邪觀」的特點是自視為正義的代表(大多是公共知識分子，如學者、傳媒人) ，通過妖魔化某個目標對象，一方面促使盡可能多的第三者(群眾)加入認定目標對象是邪惡的，另一方面促使目標對象因為自己的一些行為或想法而感到愧疚，導致目標對象的意志力崩潰，最終自我毀滅或弱化至能夠被毀滅(這種策略對「原罪」信仰者尤其有效，詳見德國哲學家尼采《道德譜系學》) 。
《大英百科全書》引述美國社會學家Egon Bittner對警務工作的定義(註明已獲其他研究者的共識)，指出警力是「執行強制性、不可協商的措施以解決問題情況的法律能力。這種情況的特點具有兩項特徵：它可能造成傷害，並在它發展這種潛力之前迫切需要解決。」
[Note 6]
當抗議者對政府或政策不滿的程度達到某個高水平，但不能通過法律手段改變現狀
，會試圖運用武力推倒政策、領導者，甚至整個政府。但由於民力遠不及具有法律支持(與高科技設備)的警力，一種替代選項是利用正邪觀，妖魔化警力，用道德來擺脫法律，亦能號召更多群眾加入聲討行列。
通過「道德地仇恨」警察，使盡可能多的人厭惡警察，並努力使警察感到內疚，導致警隊的意志力軟化、崩潰，最終使警力自我毀滅，或弱化至被毀滅。這也解釋了何以這麼多法國警員自殺。在2000年代的顏色革命中，抗議者也使用這策略，有些成功，有些則不果。
採用正邪觀作為一種策略妖魔化當權者、武裝力量並不罕見(詳見John Owen(2011) The Clash of Ideas in World Politics )，也沒有所謂的對錯，因為政治鬥爭總會涉及骯髒的伎倆、無恥的謊言。但是，將警察妖魔化，大範圍、挖深度地推動香港多年來的好壞觀改為正邪觀，至少會有三項影響。
[Note 7]
長遠來看，寬容的中庸之道會被沖淡，政見兩極化會更嚴重，極左及極右思想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
短期而言，下一代(現在的小學生) 會感到困惑，例如是否能視警察為可靠的執法者、課本的內容是真是假?在社會內缺乏安全感，對諸種體制缺乏信任，難以培育責任感(上述兩種效應已經在歐美成形，可悲的是，香港正在抄襲這樣的發展) 。
即時的效果是，自視為正義的代表人，不僅把邪惡軸心(政府領導層及其維護者)視為不可饒恕的惡魔，並且為了打擊「黑警」、「狗官」，認為可採用不負社會責任的態度來破壞現狀。學生可無禮地對待不支持他們的校長、示威者可任意地阻礙別人的日常生活、公共知識分子可用偏見取代持平(合理化地無視示威者的粗暴行為) 、公務員可以放棄中立的本質…
所以當示威者、賴得鐘專注於仇警、恨官之際，拾荒者、警員家人也就不可避免地蒙上無妄之災。
Notes
[Note 1]
東方日報 2019年7月29日
警方不斷向東推進及施放催淚煙，示威者在晚上八時許已退至上環西港城一帶，期間有人以火槍焚燒一架手推車上的紙皮，並推向警方防線還擊，但力度不夠，在防線前停定。
[Note
2]
hk01
2019年7月8日
www.hk01.com/社會新聞/349441/逃犯條例-黑警死全家-頭像惹爭議-考評局證賴得鐘辭去職務
中學通識科教師賴得鐘，早前換上了含「黑警死全家」標語的facebook頭像，被四個警察職方協會去信教育局局長嚴重譴責
[Note
3]
The Independent, Aug
7, 2016.
The Independent, Aug
8, 2016.
Wiki, Blue Lives Matter
Wiki, 1992 Los
Angeles Riots
[Note
4]
[Note
5]
Here’s something never reported in any Mainstream Media: at
any French demonstration where riot cops are deployed one will hear the chant,
“Everybody
hates the cops” (Tout… le monde… déteste la police!).
According to
official figures, in the first half of 2019, forty French police officers committed
suicide. Among the key factors are stress, overwork and lack of regular rest.
Meanwhile, police unions have staged protests, calling on the government to
improve working conditions. They also claim the police are being used as a
political tool.
“Kill yourselves”
and “cops that kill themselves are hardly excused” were written on the walls of
the commissariat and followed calls by protestors urging police to commit
suicide during the Yellow Vest’s 23rd weekend of demonstrations across France
last Saturday.
[Note
6]
Britannia:
“Police”
There is now a consensus among researchers, based on a
definition first proposed by American sociologist Egon Bittner, that the common
feature among all the different agencies engaged in policing is the legal competence to enforce coercive,
nonnegotiable measures to resolve problematic situations. Such situations are
characterized by two features: their potential for harm and the need to solve
them urgently before they develop that potential. Hence, the actual use of coercion or the threat of using it
allows police to put a quick, nonnegotiated, and conclusive end to problematic
situations (e.g., keeping people away from the scene of a fire for their own
protection and to allow firemen to do their job).
[Note
7]
John Owen (2011), “The Clash of Ideas
in World Politics: Transnational Networks, States, and Regime Change,
1510-2010,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