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報》文章(2019年7月20日A13頁頂) 足本
《從應屆狀元之言看通識科之弊》
「我知道我甚麼都不知道。」(I know that I know nothing)這是古希臘蘇格拉底(Socrates
470-399BC) 唯一肯定的事,也是對所有求學者的忠告。
[Note 1]
多位中學文憑試應屆「狀元」,於求學階段的中期,不單表達對政治時事的諸種意見(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 ,還斷言通識科「百利而無一害」。這種語氣、態度教人錯諤。
[Note 2]
碰巧程介明教授撰文,強調「…我們希望學生掌握的是分析問題的思維方法,而不是要他們立場取態…」
[Note 3]
我作為教育專業的門外漢,嘗試提出一些質疑,認為通識科至少有三項本質性缺陷。敬請不吝賜教。
首先是「思考角度」難以平衡。
根據教育局網頁的介紹,「高中通識教育科旨在提升學生的知識…對不同情境中經常出現的當代議題作多角度思考…」議題當中包括「身份認同」(單元二及三) ,而切合香港情況的思考角度,以「族裔文化」及「區域邊界」這兩個視角最相關。
[Note 4]
兩位地理學者的研究(包括12個地區和國家)曾指出,當上述這兩種身份認同過程同時出現,區域邊界的角度影響往往較大。與香港最相似的例子是北歐的芬蘭。
瑞典於1700-21年的戰爭被俄羅斯擊敗,把東南部(芬蘭)割予俄國,其後瑞典多次反擊但不果。1809年俄羅斯給芬蘭「自治大公國」(Grand Duchy of Russia)的地位,芬蘭內的執政貴族雖然講瑞典語並施行瑞典法律,但由於希望保留自治權力,在邊境內推動改造文化運動。民眾逐漸受長期的邊界分隔影響,轉而認同自己是芬蘭人而非瑞典人。最終芬蘭於1917年宣布獨立(詳見Herb
and Kaplan 1999: Nested Identities ) 。
[Note 5]
當年輕的中學生(尤其是在港出生的)在課程中要處理身份認同問題時,雖然會在老師的指導下從至少兩個角度來研究,但實際上由於鄉親血緣關係已淡薄,傳統節日被嚴重商業化,服飾、飲食、娛樂、旅遊等流行文化缺乏華夏元素,思考親身經歷的結果,會偏重區域邊界的角度,加強自視為香港人(而不是中國人)的意識。更重要的是,學生會認為這個結論是經過學術研究後得出的,合該正確,故深信不疑。
第二是中學生難以掌握,甚至缺乏「思考角度」所需要的背景理論。
身份認同背後的理論固然複雜難懂,即使是公共衛生(單元五) 也不容易。例如最近出現的麻疹,一般的常識是必須採取免疫接種來預防這種疾病。但由於受感染者的死亡率僅約0.2% (營養不良者可高達10%),在如今先進富裕情況下,另類說法是在美國、日本漸見影響的疫苗懷疑論,就是說正常健康者只經過幾天的不適,將自動具有免疫力。
[Note 6]
除了在21世紀初關於雞蛋膽固醇的前後矛盾之說,另一個爭議是「食物金字塔」。一些遺傳學學者,近年猛烈批評這個進食比例建議,論證人類進化經歷了600萬年,但農業只開始了1萬年,我們的基因傾向接受動物脂肪而不是穀物;豬油、牛油較種籽油,更適合人類的新陳代謝運作。
[Note 7]
這些不同的意見,對一位只能在特定問題上花大約10個小時的年輕學生而言,太難了! 有多少中學生可以理解免疫系統學、遺傳學? 結果是只可簡單地搜尋並採用當時最常見的主流說法。
此外,全球化(單元四)從最初階段的樂觀情緒,發展到近期因種族、宗教衝突,正走向悲觀、兩極化。至於可持續發展及保護環境議題(單元六) ,即使那些相信全球暖化的學者,例如昆士蘭大學批判性思維計劃講師Peter Ellerton也同意: 「…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足夠的基礎科學知識可以得出較清楚明確的結論…」。
[Note 8]
中學生不可能,也不應該,利用瞬間變化的時事,來培養、鍛煉需要跨學科的「分析問題的思維方法」。
相對而言,經濟科的布列敦森林國際貨幣制度(1944-73) 、歷史科的兩次世界大戰發生的原因、地理科的大都會城市化過程…有較充足的資料及理論以供參考。全面、細緻的分析同樣可以鍛煉思維方法。
程介明教授認為,跨學科學習這種模式「世界各地,都在開闢…並非香港獨創…」因此「答案不在回到過去」。
一時間沒有足夠的資料確認有多少國家在中學階段採用這種方法。不幸的現實是,各地的年輕人均喜歡從社交媒體上閱讀與他們相似的觀點,鮮有查考相反意見的論證。英國退出歐盟的公投湧現很多一刻間情緒化的選擇。歐洲、美國有大量年輕人加入極右或極左陣營。無政府主義思想日漸普遍。
由法國年輕無政府主義者群體Invisible Committee撰寫的(英譯版)書《給我們的朋友》(To Our Friends) ,就是以跨學科形式,東拉西扯,粗淺地描述了歐洲及其他民主社會的黑暗面,認定政黨、工會、商會、大企業、學術機構、主流媒體、慈善組織,都是不可信任的; 直指生活在自由放任的資本經濟中,人們只會變得更腐敗墮落。故此,必須徹底摧毀現有的所有社會、政治、經濟制度。
[Note 9]
由此延伸至討論第三個學習通識科的缺陷,乃是過度肯定的態度,及其後衍生的情緒。
儘管應屆狀元發表評論的態度不代表其他學生,但至少反映了部分仍在求學階段的年輕人,自認為修讀通識科後,對時事已有基本的理解(所謂的「通通都識」);覺得他們的聲音、意見,應該,也值得被聆聽、被接受。一旦這種期望落空,會感到沮喪、怨憤。
通識科的課程宗旨說得太完美了(超越現實)!
1960-80年代的中學畢業生,可能只曉得背誦「天書」,例如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因。但有一件事他們非常肯定:考試結束後,學過的東西忘記得幾乎一乾二淨,變成「甚麼都不知道」。他們必須以較成熟的態度,通過獨特的個人經歷,從大學或現實學習更多知識,領會如何得到適合自己的快樂生活。
通識科的學習是揠苗助長,俚語是「好心做壞事」。我們當然要與時並進,但老式的艱苦學習,是打下堅實基礎無可替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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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篇關於通識教育科的
《信報》文章(2020年 7月29日A15頁)
《從科學主任預告天氣 看 通識科之害》
程介明 : 「通識何罪? 」
香港通識教育教師聯會:「各界…缺乏理據的批評…」
曾瑞明老師: 「政權打壓…」
歡迎對兩篇拙文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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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to this first article
[Note
1]
[Note
2]
《信報》2019年7 月11 日A16頁
hk.news.yahoo.com/喇沙三狀元-通識科百利無-害-政府應-撤回-083225497.html
[Note
3]
《信報》2019年7 月5 日A20頁
程介明教育評論: 《教育何罪?通識何罪? 》
《信報》2019年7月12日A22頁
程介明
教育評論: 《通識:政治vs專業》
[Note
4]
通識科網頁:課程宗旨
[Note
5]
Guntram
H. Herb and David H. Kaplan (eds.) (1999), “Nested Identities: Nationalism,
Territory, and Scale”, Lanham, Boulder, New York, Oxford: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Note
6]
zh.wikipedia.org/wiki/麻疹
zh.wikipedia.org/wiki/接種疫苗爭議
[Note
7]
許志忠教授 -食物與健康 謬誤與真相 健康講座(粵語)
[Note
8]
[Note
9]
The
Invisible Committee, “To Our Friends”, translated by Robert Hurley, MIT Press.